作家專欄北川舞的筆下世界

創作人、教育訓練講師、企業顧問,現任禾堂文創志業有限公司執行長。著有《你給的幸福我比誰都懂》、《指間》、《把拔的野蠻情人》、《且愛且恨且存在》、《關於人生,走著走著就懂了》等暢銷書籍,作品更入選「2013博客來年度百大華文創作」之列,由於文風獨具細膩的情感描述與深刻的哲理省思,因而擁有「釀情哲人」的稱號。

二一邊緣的四十男女:Ch.11 缺氧的錯覺

發表時間:2016-05-19 點閱:868

雷公是我認識的朋友中,日子過得最平順的一個,從年輕到現在,沒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,也沒漂漂盪盪地四處變換工作,他是那種在人群裡最不顯眼的乖乖牌,不醜、不帥、也不容易讓人記住的臉孔。這種人的綽號怎麼會叫雷公呢?那是因為他希望自己有天能像打雷般一鳴驚人,好讓平淡的人生多點艷麗的色彩,熟料他還真的是不鳴則已,一鳴就嚇死所有的人。

那天,是個很無聊的日子,週末夜晚,人心浮動,每個人都安排了活動,就只剩我沒有應酬,而閃亮依舊還在國外出差。我倆除了蜜月那一整個星期外,從未連續相處超過十天之久,雖然我們彼此很相愛,但隔著電話線與網路線互動起來,似乎總是比面對面更加自在,或許那是因為我們都過慣了屬於自己的日子,以至於生活在有對方的空間中時,難免會有那麼點不太適應,這恐怕不是一般夫妻所能理解的吧。

不管怎麼樣,那天晚上文卿發了個善心,拋妻棄子的跑到家裡來陪我,我開心地以為義氣就是這般,誰知那是因為他和老婆吵了架,所以才過來我這兒散心的,但寥勝於無,起碼當下有個喝酒談天的對象,所以我還是挺開心的。未料,他前腳才剛踏進門裡沒多久,後腳就又走進了一個雷公來。

「嘿,你們兩個是約好了今天要來的是嗎?」我困惑的問著。

「誰!還有誰?」

「文卿啊,還能有誰!」

「只有他一個人嗎?」雷公驚慌失措的探詢著。

「喂!你想幹嘛,鬼鬼祟祟的,是有什麼事怕被人家知道嗎?」先前進門的文卿倏地自我身後閃了出來,一臉歪嘴皺眉地質問著。

「沒啦,今天就只有你們兩個對嗎?」雷公再次確認了一下,那眼神裡閃爍著一抹慌張。

「是…,只有我們兩個而已,你到底想幹嘛啦!」我沒好氣地回應道。

「你們倆一定得幫幫我,哥哥我的人生出大事了。」

接下來,雷公拉著我和文卿進到了餐廳裡,嘰哩瓜啦的說起了故事來,只不過在說之前,他先把我冰箱裡的啤酒給全數撈了出來,數數不夠暢飲,於是又把我酒櫃中的威士忌和紅酒給拿了下來,因為他老兄有種詭異的怪癖,姑且稱之為缺酒症吧。倘若聚會聊天時沒有足夠的酒精,他便會渾身不太自在,雖然不見得全會被他喝掉,而且事實上他多半也喝得不多,可就是一定得把酒給擺滿桌面才行,彷彿看著別人喝到爛醉,自己便能獲得一種解脫,甭說,今天我和文卿肯定得醉個夠了。

至於他老兄到底是有什麼事呢?沒想到竟然是談戀愛了,而且還是愛到無法自拔的那種,這該算是件好事嗎?當然不是,因為哥哥他可是已經結了婚的人,更有兩個正在念國小與國中的孩子,結果他七年不癢,八年不癢,拖到了十四年才來癢,這種癢不是肉體層次的症狀,所以光用生理是無法解決的,當下這個消息讓我和文卿乾掉了一整罐的啤酒,不是為了慶祝,而是用來壓驚。

我們一直以為他會和芷茜白頭到老,畢竟他們倆是大學班對,畢了業、當完兵後,便立馬結了婚、懷上了孩子,由於當初結婚時雙方家長都曾大力贊助,因此在他倆溫暖的家庭生活裡,是打從一開始便有房、有車、有存款,日子是既安穩又舒適。他老婆是那種乖乖牌,不應酬、不血拚、不哭鬧的人,而且甚少抱怨兄弟們的聚會,連他自己都認為:「老婆好到沒話說」。

既然好到沒話說,幹嘛沒事要在四十這道柵欄前,突然歇腳抽換跑道哩?而這個能讓雷公心動的女人,又到底是何方神聖啊?

依照雷公的說法,她是公司的同事,是他部門內的組員,進公司三年多,直到最近半年才發展出感情來的。這個女生小他八歲,活潑迷人,一直把他這個部門主管視為職場上的標竿,覺得這男人很照顧屬下而且又穩重能幹,以至於日生好感、逐漸心儀,只不過礙於他有婚姻、有家室,因此只能默默的在一旁欣賞著他,除非同樣感受到對方的愛意,不然她是不會輕易表白的,因為她知道,不該破壞人家的婚姻。基本上,這是雷公的說詞,是真是假我們也無從查證,只能姑且信之。

不過,好死不死,經過兩次的結伴出差後,那女孩竟忍不住向他表白了!切…不是說好了不隨便表白的嗎?怎麼出差個兩次就破功啦,那肯定是雷公給人家放電了嘛!針對這點,雷公矢口否認,一直推說是因為那天酒喝多了,傻傻的就陪她到海邊去看了一整晚的星星,結果對方藉著酒膽,勇敢的說了出口,此後兩人就這麼順其自然地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。

靠,那我們算哪根蔥、那顆蒜啊!才看了一晚的星星就跟她無話不說,我們這群人都跟他乾掉了幾千瓶啤酒、混過了幾百個夜晚,結果竟拖到現在才說。那是什麼樣的星星,這麼厲害!

接下來的日子裡,這女生會為他煲湯、替他抓龍、陪他加班、幫他趕報告,甚至帶他去看電影、聽演唱會、參加派對,橫豎讓他重新拾回了青春的歲月,燃起了戀愛的感覺。跟那個女生在一起,很開心、很好玩、很有活力,以至於慢慢的自己便一點一滴地愛上了她。對雷公來說,已經好久好久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了,那種洋溢著青春歡笑與雀躍期待的心情,彷彿整個人都醒過來似的。

媽的哩,不然你以前是都在睡覺嗎!和我們這群人在一起,不好玩、沒活力、很苦悶是不?我怎麼都不知道原來你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夢遊來著啊。

說真格的,我和文卿對這段鋪陳實在是無法產生太多的共鳴,因為每一段戀情不都是這樣的嗎?對一個已經結婚的男人來說,不管是吃到飽、還是嚐味道,反正都是在偷吃。可就那男人的妻子而言,無論是肉體上或精神上的出軌,橫豎都是種背叛。當下我開始有種想跳掉過程只聽結局的衝動,或者該說是對雷公最後的抉擇充滿著好奇,不過,文卿似乎沒有把焦點放在戀愛的情節中,反而是全神貫注的緊扣在重要的關卡上。

「你們睡過了幾次?」

「我…我們不是那種肉體上的關係,她和我之間的愛是真誠的、是純粹的,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。」雷公瞪大了眼,一臉不可思議的望向文卿的臉,彷彿有一種來自火星的遙遠距離感。

「那到底睡過了幾次唄?」文卿根本沒在理他的,依舊自顧自地鎖定著這個關鍵性的話題。

「就跟你講了,我們的愛不是建立在肉體層次上,而是建構在相互了解的心靈中,你怎麼就是不懂哩,虧你還是我們之中文學造詣最好的人。」

「我們確實聽不太懂你說的這些事,因為那女孩能為你做的,沒一件是芷茜不能為你做的呀!」這是我的疑問,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。

「我就知道不該跟你們說,沒一個人肯站在我的立場來思考事情的。沒錯,從婚姻的角度來看,我是出軌了,但你們能夠體會那種遇到前世情人的感覺嗎?那是種命中註定不得不遭遇的驚蟄,彷彿把你從一成不變的生活中給救了出來似的,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,就連當年談戀愛的時候也沒有。」

文卿和我面面相覷的對望著,因為截至目前為止,還真沒有過這樣的經驗,莫非他有去觀落陰,不然怎麼會知道她是前世的情人呢!於是我倆又乾掉了一罐啤酒,冷不防地有股脹氣直衝到文卿的喉頭,讓他打了個長長的飽嗝。喔…天啊,他晚餐到底是吃了些啥,味道怎能和屁一樣的臭。我緊緊皺了下眉,點燃一根菸,試圖用它來麻痺掉自己的嗅覺。

「你對她是認真的嗎?」文卿刻意面帶嚴肅地轉移話題,好讓我們忘了剛剛那股噁心的味道。

「當然,不然就不會這麼困擾了啊!」

「那你想清楚決定要怎麼做了嗎?」我一心只想聽到結論。

「我想給她一個交代、一個未來。」

「蛤…」我和文卿異口同聲地嚷出了這個字來。

這個字是驚訝、更是質疑,那誰給他老婆交代和未來呢?雖然我倆沒想要批判朋友的作為,可心裡頭著實無法認同這樣的結論,從大學班對到現在,已經整整十八年了,結果該交代的對象竟是這個交往不到半年的小情人,這邏輯我很難懂,況且還有兩個孩子不是嗎?

「那芷茜怎麼辦?孩子怎麼辦?」

「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了。」

「媽的哩!關我什麼事啊?」談戀愛是你在爽,出軌是你老婆在傷,難不成剩下的都要我來扛。

「寞,我來找你就是想商量看看,有什麼辦法能在不傷害到芷茜的情況下,卻又能讓她接受的。」

「接受什麼?和平共處還是離婚嗎?」文卿的口氣裡滿溢著鄙夷的味道。

「我想她也有權利去找尋屬於自己的真愛,至於孩子,要跟我或跟她都可以。」

「切…」我和文卿真的是完全聽不下去了,拿起了啤瓶又是一陣狂飲,到底是男人的智商低落,還是戀愛中的人容易腦殘,連這種白癡的話都說得出口。身為麻吉,我們實在不知該用何種方法來規勸他了,倘若有那個決心可以拋掉過去來成就一段新的戀曲,那為何會沒有勇氣直接面對過去好好說個清楚並道聲再見呢?人真得是變態透了。

「她到底好在那裡?能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來!」文卿眉宇間的那道皺褶,已經深出到足以夾死一隻小強了。

「一時間我也說不太上來,可書裡不都說,愛一個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嗎!」

「操…,你行!」文卿和我聽到兩眼飆火、頭冒青筋,好一個沒有理由,我怎麼從來都沒看過那本書呢。顧不得鼓脹的肚子,我倆拉開了最後那兩罐啤酒,一飲而盡。說實在的,這種喝法十分傷身,但若不這樣喝,卻又難以澆熄當下的怒火。

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中邪了嗎?勇氣不是用在這種時候吧!一想到芷茜和兩個小孩的面容,我和文卿就會有種罪惡的感覺,畢竟大家都這麼熟了,就算雷公是麻吉,也不代表我們得瞎挺呀。

「你知道嗎?根據研究,男人在四十歲的時候出軌,通常是因為他想出走,而之所以會想要出走的原因,是由於長久以來的壓抑,形成了一種缺氧的感覺,那是種被常規束縛、被僵固綑綁的窒息感,以至於會有急欲掙脫現狀、逃離婚姻與生活的失心舉動,那種外遇需要的不是馬上做出決定,而是應該暫時抽離一切,讓自己好好的冷靜一下。」

我訝異地望向文卿的臉,霎時有一圈金色的光芒環繞在他的頭頂之上,宛若心靈導師「排骨湯」在現場開悟般,清晰透徹又扣人心弦。這是醉了胡言亂語,還是真的心有所本,我已然無法判斷,但真的很貼近雷公的現況。

「雷公,我覺得文卿說的很對,你不應該急著做出決定,反而需要好好的靜一靜、想一想,暫時遠離家庭和那個小情人,這樣才能讓思緒沉澱,以免做出令自己後悔一生的決定來。」

「我想得很清楚了,就是這樣。我知道這麼做會對不起芷茜,但就當這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的叛逆了。」

「不管是最後一次叛逆,抑或第二次發情,站在朋友的立場,還是希望你先冷靜一下,是你的終究跑不掉,不是你的,留也留不下啊,不是嗎?」文卿忍不住補上了一槍。

至於最後雷公到底有沒有聽進我倆的話,當下我和文卿是一點把握都沒有。總之,那天我們給不出任何其它的建議,尤其是要替他想出一套面對妻子時的騙人之詞,那更是不太可能,這種傷人的忙實在是沒辦法幫。

甭說,雷公終究是悻悻然的走了,臨別前,我們問他要回哪兒去,他說還是要回家,因為尚未想好該怎麼對老婆啟齒分手,所以一切仍得照舊。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但至少拖延了他下決定的時間。雷公離開後,過沒多久,文卿也走了,這件事讓他感染到一絲絲惜福的體悟,於是決定回去陪陪老婆和孩子,不再賭氣了。

稍晚,我帶上些許的微醺,隔著螢幕透過網路和閃亮聊起了天來;身為女人,她只想送給雷公兩個字:「去死!」我聽了只能苦笑,閃亮無法接受一個男人敢愛卻不敢去面對,她甚至覺得我應該建議他馬上離婚,別讓他再去糟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,這種男人不值得依賴。對於這點,我很難附和,卻也無力反駁,畢竟每個人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,這也正是人之所以會複雜的地方,更是世界混亂的根源,而閃亮在掛斷通話前,沒忘了要提醒我一件事:「別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的承諾,不要讓我最後一個知道!」

這句話現在聽來,似乎格外的清透螫人。

 

你希望有個命中註定的人,一個值得你奮不顧身拋棄所有的人,對你來說,那就是所謂的真愛,因此背叛毋需理由,更不用尋找藉口。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,你覺得勇敢了,但其實只是另一種怯懦,你覺得擱下了,可其實不過是丟給別人去承受罷了。

生命裡有許多事值得戮力去追,只不過,我們通常都看不清楚是那些事。

生活中有許多事物沒啥意義,只可惜,我們一直都想找出意義藏在哪裡。

所以有人把感情丟了再找,找了再丟,

未料人不是物品,愛不是玩意兒,

一起過了,便難忘了。